[梦] 倒不如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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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2023年3月左右的梦。


  不知从多久以前就黯淡了的灰白的灯管,不知从多远开始就不断叠加过来的厚重如障壁一般的熙熙攘攘,又是教室。好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我隐隐约约地记得,我已经离开校园有一阵子了,虽然一时记不起具体是多久了,但是我很清楚,我远离教室的日子比这还久远得多。

  看着周围一圈一圈围坐着的学生,更准确地说,看样子是高中生,心里不禁感叹,同样是学生,比起我他们还真是显“年轻”。那不然呢,不然他们为什么开始围着我问起各种各样的事情,问起他们未来的事情。我忘了,我也听不清楚他们都想知道些什么,反正我记得怎么敷衍了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和小朋友们闹够了,我走到阳台上去想透透气。站在阳台上,总感觉外面比我在教室里时感受到的还要黑得多,明明月光已经明亮到可以把阳台上的水泥地面照得像积了雪一般,可我连楼下什么样子都看不到。算了,进去吧。

  一转身,我发现教室里的灯都熄灭了,但是窗外的月光斜照进来,像细纱一般正好罩住所有的桌面。所有的桌面全都清空了,只剩下那些裂开的木纹还静静地躺在上面。相应的,教室里当然也已经是空无一人了。不过,我发现桌子的排列变了很多,它们把除了讲台以外的三面墙壁全都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又在教室中间有八张桌子拼凑起一个大的平台。平台上……平台上有什么东西在看我。

  我走过去,看到有一个“上半个人”,正躺在平台的靠近讲台的那个边缘上。为了方便指代,我姑且在此提前用上从观察中得出的结论,“她”。她的身上没有一寸皮肤,毛发就更不必说了,但是她眼睛周围的皮肤却是完整的,仿佛是给一副解剖模型戴上了眼罩一般。除了头骨以外,她的身上没再有哪怕一块骨头,她的咽喉也连同着她的下颌骨一起不见了踪影。顺着看下去,她的胸前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肌肉,透过它可以隐约看到她微弱跳动的心脏和平缓缩张的肺叶,仿佛有另一群生物正把她的身体当作庇护,在里面静静地沉睡着。她的右臂被顺着肌肉的纹理切割开来,并像散开的秀发一般被平铺在桌子上。不知道是因为被处理得太纤细了,还是因为供血不够了,那些“肉丝”变成了半透明的淡粉色,像是绽开的红色柚肉,又像是碎裂的粉盐晶簇。她的左臂则“完好无损”,只是自然地搭在桌面上,而她的左手只剩下了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的三根筋。

  直到最后,我才仔细看向她的眼睛。我记不起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只记得颜色很浅,哪怕是在月光下,都可以感知到虹膜的纹理。因为周围有皮肤在,哪怕是极为有限的皮肤,但是足以让人明白她的“眼神”。她…不知该说是平淡地,还是该说是放松地,看向我,或者说只是看向我这边。我感觉她的目光早已透过我,在我身后更远的地方交汇了,她在用无数次望向窗外、望向角落、望向天花板还有望向同样其他空无一物的地方的目光,已成习惯地望向我在的位置。也许只是无聊吧,无聊到早已借着桌上木料的回忆,回到了哪片朝阳也照不进的雾气遮掩的树林中,背靠着树皮,面朝着树芯,融进了某棵无人问津的参天大树里。

  看着她的双眼,我不自觉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扣住她左手的三根筋。我感到她的目光渐渐地收了回来,最终落在了我身上。她的眼睑比起先前微微地闭合了,下眼睑堆起一条沟道,眼尾也浅浅地皱了起来,她在笑。没有声音,没有肢体动作,没有任何在社会活动中后天形成的语言,但是她在笑。解释不了原因,口述不出感想,一丝一毫的因果与结构化的信息也无法表达,但是她在笑。我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脸颊从一侧去贴近她的脸颊。我的鼻尖碰到了桌面,凉凉的,但是很柔和;我的脸颊贴着她仅有的一点皮肤的边缘,比桌面温暖,但是那是被人遗忘了的杯底半凉的开水仅存的那种温暖。

  我明白,我明白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她不能从事任何劳动,因为她连骨骼都没有;她无法发表任何成系统的言论,因为她连说话都做不到;她大概不太可能具备成体系的知识,因为她任何信息源都无法接触。但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能传达自己的情绪。她最核心的部位还运作着,她最本质的功能还保留着,就算她与世界已经几乎没有往来,她的大脑还在为了做出反应而运转着。除此之外,其余本都应当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愿意相信,只要能有一点“简单”的支持,她依旧能有可能像一个“理想”的人一样——。但是,在她能完整地体验、认知这个世界之前,连一句评判都没能说出,就被全然遗忘了。也许蝇虫见识过她的挣扎,扬尘听到过她的呐喊,但是她不曾在任何一个群体的记忆之中驻足。

  倒不如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