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她去哪了
记于2020年11月2日,大约是2017年11月左右的梦。
……
一睁眼,就看到那些仿佛是洪水中被冲散、磨损、浸泡至发霉的浮木几经翻新后勉强拼装成的桌椅;环顾四周,又是那些除了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污渍外,虽然大体上还算整洁,但是总会让人觉得很老旧的白墙;最后确认一眼屋子里人的面孔,一张张陌生又稚嫩的脸上,多多少少散发着点让人觉得熟悉又遥远的期待——啊,又开学了。
普普通通,没意思,真无聊,没什么好在意的。看着一个个走进到教室的人,实在是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真想接着睡过去。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虽然脑子像是陷进淤泥里的车轮一样已经接近不能转了,但是我还是勉勉强强反应得过来,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同班同学。说起来,她在班级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更是连问都没问过,自然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正好,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对我来说有着微妙的吸引力的人了。
……
一节课过去了?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不清楚,也没精力去想明白。我总是趴在桌子上时不时地瞟她一眼,看起来她和班里的同学一直都是有说有笑的,完全无法想象实际上最终她会变成记忆中那样。
某一天的黄昏,她笑着和要走的两三个同学告了别,然后独自一人背靠在教室前门旁边的墙上,出神地望着窗外。昏黄的阳光被深秋里光秃秃的树杈切得细碎,照进教室里,照在她的身上。零零散散的光斑,仿佛初春时盛开的第一簇花团,这些最细嫩的花瓣被顽童采摘下来,捧在手心里,然后举到她的头顶,挥洒开来,洋洋洒洒地顺着她的长发、肌肤和外衣,滑落至她的发梢,滑落至她的指尖,滑落至她的衣角,滑落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不知道她在下什么神,但是反正这些事情正常来说都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继续睡吧,继续睡。
……
再一次睁开眼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唯独她不在,也许是请假了?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不在。那就再来一次,还是不在。再来一次,还是不在——
……
我猜时间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哪怕是被boss们开回家,也该回来了啊。终于,这一次虽然讲台上在讲着什么无聊的课,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我在后门瞥到了她的身影——和她的父母露出的两个衣角。他们两人好像在和班主任商讨着什么,而她默默地抱着手肘独自站在后面,低下头盯着脚底,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只是单纯地在愣神。不过最让人在意的事,是他们在讨论让她休学的事情。真是让人搞不懂有什么好休学的。不过总会有个头的吧,应该都迟早要回来的。
……
一天、一天、一天,好久没再见过她了啊。突然听见班里有人在说什么她住院了,虽然我还是觉得我本来就不可能和这种“反常”的事有任何的牵扯,但是我还是拒绝不了去窥探一眼我本来没机会去触及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去看看吧。
脑海里刚刚有了这么点念想,突然,周围的一切就全然静止了,只有模糊又飘忽不定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打闹的声音、欢笑的声音、讨论问题的声音、沉睡时粗糙的呼吸声,被乱糟糟地揉搓成一团,碾压成一张坚韧的薄膜,将脑袋层层缠绕起来。
这倒也正好,旷课了、逃学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到。我第一次起身离开我的座位,一步一步地走去医院。
……
医院里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嘈杂,明明什么样的声音都拥堵在这里,却没有任何一句话愿意让我听个清楚。我走到前台去瞟了一眼住院登记表,便径直走去了她的病房。
刚刚走上那一层的楼梯,拐角处就看见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医生。男性伸出右手死死地抓住医生的胳膊,大概是在向医生反复确认什么情况;女性两脚发软,整个人正在瘫坐在地上的半途中,只不过现在一切都被停止了。虽然一看就没在发生什么好事,但是我是来找别人的,我连他们的脸也没顾得上看一眼,就继续向病房走去。
终于,我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停了下来。整个宽敞的病房里只有一个人,独自在靠窗的床位上坐着。
……真的是她吗?不过,还能是谁呢。她坐在床上,头转向窗外,正在看什么东西看得入神。虽然我明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我,我还是尽可能压低了脚步慢慢地靠近她,生怕惊扰了她。
站在她身旁,还没等我开始端详她,我的注意力就被她腿上的伤口给完全抓过去了。她左腿的小腿整个外侧已经完全没有皮肤了,原本在皮肤下的组织也有些糜烂,肌肉的纹理变得十分模糊。这惨状,就像是一只可怜的老鼠,被人开膛破肚后丢进草丛里,又在蛆虫们盛宴的中途被抢夺走,最终被随手丢进消化液里,将那些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脏器溶解得恰到好处,还能勉勉强强保持住固态,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可辨认。或者通俗地讲,这就是一滩在暗红色的血水中泡烂掉的棉球。
我的目光像虫子一般顺着她的躯干向上爬,一路爬到她的肩膀,又顺着胳膊爬到她的指尖,一路上全是空荡荡的病服,就好像这病服是挂在晾衣撑上的一般。她的双手几乎没有什么肉感,两手十指相交微微立起,仿佛是被寒风吹得四处翻滚,最终因为巧合正撞在一起才交织起来的两根枯树枝。
我抬起头来,看向她的脸。在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小半个脸颊,苍白得如同腐朽掉的杨树皮。突然,她的头发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丝丝的凉风像成群的小蛇一样,从缝隙中钻进我的衣服,绕了一小圈又从另一个缝隙钻走。世界又开始转动了,但她还是纹丝不动地看着窗外,她一定已经这样看了很久了。我很好奇窗外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看得那么入神,甚至入神得有些麻木,于是我也转头向窗外望去——
……
什么东西都没有,光秃秃的水泥地,阴暗的天空,无一例外全都是与她面色相近的灰白色,仅靠着被薄雾抹淡掉的地平线将它们隐隐约约地划分开来。整个画面就是一张空白的素描纸,刚刚划上一条浅浅的分界线,就被沾满碳粉的双手抹了个昏暗不明,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那她会是什么表情呢?现在这个状况,看着这样的画面,先不论相貌已经被摧残得如何,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我没有再继续向前走,也许她还积极地怀抱着一点希望,也许她早已面如死灰,但是我不想去确认了,我不想去打扰她。我转过身,同样地压低脚步走了出去,一切又停止了,直到我回到座位上。
……
不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因为她再也没有出现过。